不负韶光

阳光叹气的模样

照在未出壳的蝶卵上

焦急着时光

觉出化蝶的艰难与沧桑。

——卷首诗

谭鸣声载着樊丽华重新来到18号楼下。

“正好，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老人家吧？打从夏奶奶搬家时丢了两件重要行李，你沿路帮她找回来，老人家见我一次，就表扬你一次。”樊丽华下了车，笑着建议。

“片区工作份内的事儿。”谭鸣声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将摩托车推到旁边的停车位，”我看望一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樊丽华按了呼叫面板，听见夏奶奶热情的招呼声，笑着问候，和谭鸣声一起进楼，“你们映霞镇的村子都动迁完了吗？”

“还有几个村，有少数老人思想上过不去，不愿意离开。”

“他们在乡土大地上生活了一辈子，要进行新城改建，一时难以接受，可以理解。你们村呢？”

“基本拆完了。您看，就在那边……”谭鸣声转手，指着离稍远些的一片建筑工地。远远望去，十几架高高的桩机已树立在其中，“按规划，将来会建成一个三甲医院。村子另一边，会和原老杨村一同改建大型公园。”

“呵呵，你这‘念乡客’心心牵念的原乡大地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樊丽华看年轻警员凝神，安慰。

“嗯……刚拆迁的时候，心里总想着原村的样子。现在，更多的是期待！”谭鸣声点头，看樊丽华按下八楼，想起新小孜说的803，“今天有位受伤的访客也到八楼看亲戚，我一会去问问，把落在我车上的东西还给她。”

“又是你开车送到这里的吧？”樊丽华猜测。

两人看着电梯上升、梯门打开，举步要出。谭鸣声却被低头冲入的新小孜撞着，闷哼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人，“小心！”

“呵呵，别着急，等我们出去，你就不会‘撞车’了。”注意到女孩儿鼻头、眼眶泛红，樊丽华冲谭鸣声眨了眨眼睛。

“对不起！”新小孜飞快抹着眼边湿润，鼻音浓重。

谭鸣声一楞，“这么快就回去了？”

新小孜抬头，看见他惊讶：“您也来了？我……得赶回北岸加班。”

“那你等等。”挡住梯门，谭鸣声让樊丽华先出电梯，“您先去看望夏奶奶。她脚受了伤，我送她到公交车站再回来。”

“好，公交站确实有点距离，小心些。”

“啊呀，樊老师、小谭警官，别站在电梯那里，快进来、进来！”夏奶奶已打开门，高兴地催促。

“不用送，我自己乘车。”新小孜把手中两个冷包子藏向身后，在电梯内倔犟地摇头。

夏棘青忽地从门内出来，也进了电梯，“姑奶奶，我忘了车上还带了进口水果，您正好请樊老师尝尝，我们和樊老师连吃边聊。”

“我陪夏奶奶聊聊很高兴，不吃水果。”樊丽华想拉住夏棘青，不料，见小伙儿古怪地看住电梯内的谭鸣声和新小孜，下意识又收回手，任梯门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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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门外，绿化刚被浇了水，为小区增添了午后的清新。阳光微微热烈起来，新小孜却不适应它的明媚，在楼门口阻止跟送的谭鸣声。

“哎，你们俩！别总挡着进出口碍事！东江是文明城市，行为得自觉点儿！”一直看见灰头土脸的新小孜，夏棘青有些郁闷，更不高兴总遇见让他感觉粘粘乎乎的谭鸣声。

站在这位身材瘦削却暖如春风的警员身后，一米八几的他，竟会莫名其妙感觉自己矮小几分。

“对不起。”谭鸣声带着新小孜走下台阶，坚持，“你赶着加班，我更得送你。摩托车就停在那边树荫下，我去开过来。”

“嗬哟，看不出啊，现在的警官，抓贼不见得怎么样？送人倒是殷勤！”夏棘青不满。

他没听到预想中新小孜的回怼。转头，见女孩儿低头看着灌木发呆，只好冷哂一声，去开自己的车门。

新小孜背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女孩儿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已然呜咽，“妈妈，您别担心我了，我的钱够用……对不起，借钱可能有点困难。不，您别再找堂姨，千万别找，他们刚装修新房……真对不起！是我让您们受累！”

阳光叹惜着，看女孩儿转身奔开，转过一排刚替换嫩青的香樟，在树后，将八楼不肯露出的哭声从紧捂嘴唇的手指缝中放了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和爸爸过得那么苦！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妈妈，您别为难，我不复读了……肯定不了！呜……”

分不清愧疚、伤心还是失落的呜咽，在女孩儿蹲身、抱膝的一刻变了痛哭，让从车里取出水果、开心拎在手里的夏棘青有点傻眼。

看着绿化后不断抖动的肩膀，要上楼和樊丽华“聊天”的年轻侨眷挑高了一双浓眉，犹豫着向女孩儿走过去。

“我说，你怎么蹲在这里哭上了？不怕让别人误会？”

“爸爸妈妈，是我自己心理素质不好，迁户口时没考上大学，又一直找不到稳定工作，让你们吃了那么多苦！……妈妈，您不要说、不要说了，我知道爸爸用酱油汤泡着饭吃……我会想办法多找一份工作，双份、三份工，只要能找得到，我都去做……您和爸爸别那么苦！……”

“我的天呐，你居然没钱到让你爸用酱油汤泡饭？这可有点过了啊！”

放下水果盒，夏棘青小心伸头，听见女孩儿痛哭中的对话，再看她抓在手里两个不成形的冷包子，想嫌弃又不能嫌弃，“你别哭了！是不是今天没钱吃饭啊？还是不愿吃那包子？……我车上有备着的点心，给你行吗？……嗨，我说你为这个哭，不觉得没出息吗？楼上有人看着呢！”

他的言语惊醒了新小孜。伤心的女孩儿紧着站起身，用手背使劲抹去两腮的湿润，咬紧嘴唇拽过背包，寻找纸巾。

谭鸣声给警长打了电话报备，隔着绿化，看蝴蝶无奈地从女孩儿身边飞起，又伤感地落在离她不远的枝叶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动摩托车缓缓过来，“小夏先生，您先上楼吧。樊老师和夏奶奶等着你呢。”

“那，你好好劝劝她，有什么事可以努力解决。上网多学点技术，好找工作，可别真做‘啃老网虫’。”

“您少劝两句。”夏棘青的唠叨，让谭鸣声无奈。

新小孜忽然松开咬紧嘴唇的牙，“你一直拿着手机到处乱拍乱发，就是好工作，就不是网虫了？”

“……”夏棘青呆了“哈！一说你网虫，就有劲吵架了？说话总带刺，难怪找不着工作，亲戚也不喜欢你。”

见女孩儿连气带羞，恼得满脸红云，谭鸣声赶紧发动车辆，“公交车间隔长，我们走吧。”

夏棘青挺乐意看新小孜回瞪自己，挑起嘴角一哂，拎起水果盒子也要进楼。不料手上传来冰凉软糯的怪异感觉，低头一看，顿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大喊了一声，“啊——”

他叫声突兀，惹得谭鸣声一惊，与还没有上车的新小孜一同扭头。

只见夏棘青抻长了手臂，拎远了水果盒子乱抖，对着其上一点绿色，几份厌恶、几份慌张地乱嚷：“嗨、嗨嗨，你怎么掉到上面的？赶紧给我下去！下去！”

新小孜走近，只见一条胖乎乎、圆滚滚、带着丽色花纹、竖着两排黑尖刺的毛毛虫，正好落在水果盒拎绳边，使劲扭动着身体！

夏棘青被那长相妖异、有刺无恐的家伙恶心得浑身发毛，忘了找东西拨下，只管拎了盒子抖着、喊着：“走开！赶紧走开！今天遇到的人和虫子怎么一样讨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