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婚后大叔每天狂宠我
珍惜珍 著
现代言情
类型- 2023.09.21 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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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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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战船“俄里翁号”
一 二四六〇一号变成了九四三〇号
冉阿让又被捕了。
那些惨痛的经过,我们不打算一一细谈,大家想能见谅。我们只把当时滨海蒙特勒伊那一惊人事件发生几个月后报纸所刊载的两则小新闻转录下来。
那两节记载相当简略。我们记得,当时还没有地方法院公报。
第一节是从一八二三年七月二十五日的《白旗报》上录下来的:
加来海峡省某县发生了一件稀有的事。有个来自他省名叫马德兰先生的人,在最近几年内,曾采用一种新方法,振兴了当地的一种旧工业,即烧料细工业。他成了当地的巨富,并且,应当说明,该县也因以致富。为了报答他的劳绩,大家举荐他当市长。不意警厅发现该马德兰先生者,原名冉阿让,系一苦役犯,一七九六年因盗案入狱,服刑期满,竟又违禁私迁。冉阿让现已重行入狱。据说他在被捕之先,曾从拉菲特银行提取存款五十万,那笔款子,一般人认为是他在商业中获得的非常合法的利润。冉阿让既已回到土伦监狱,那笔款子藏在什么地方,也就无人知晓了。
第二节,比较详细,是从同一天的《巴黎日报》摘录下来的:
有个刑满释放的苦役犯名冉阿让者,最近在瓦尔省高等法院受审,案情颇堪注意。该暴徒曾蒙蔽警察,改名换姓,并窃居我国北部某小城市长之职。他在该城经营一种商业,规模相当可观。由于公安人员的高度服务热忱,终于揭发真相,逮捕归案。他的姘妇是个公娼,已在他被捕时惊恐丧命。该犯膂力过人,曾越狱潜逃,越狱后三四日,又被警方捕获,并且是在巴黎,当时他正待走上一辆行驶在首都和孟费郿村(塞纳·瓦兹省)之间的小车。据说他曾利用那三四天的自由,从某大银行提取了大宗存款。据估计,该款达六七十万法郎。公诉状指出他已将该款藏在某处,除他之外无人知晓,因而没有被发现。总之该冉阿让已在瓦尔省高等法院受审,他被控曾手持凶器,约八年前在大路上抢劫过一个正如费尔内元老在他那流芳千古的诗句中所提及的那种诚实孩子:
…………
岁岁都从萨瓦来,
妙手轻轻频拂拭,
善为长突去煤炱。
那匪徒放弃了申诉机会。经司法诸公一番崇论雄辩之后,他那盗案已被定为累犯罪,并经指出冉阿让系南方某一匪帮的成员。因而罪证一经宣布,该冉阿让即被判处死刑。该犯拒绝上诉。国王无边宽大,恩准减为终身苦役。冉阿让立即被押赴土伦监狱。
我们没有忘记,冉阿让当初在滨海蒙特勒伊一贯遵守教规。因而有几种报纸,例如《立宪主义者报》便认为那次减刑应当归功于宗教界。
冉阿让在苦役牢里换了号码。他叫九四三○号。
此外,我们一次说清,以后不再提了,滨海蒙特勒伊的繁荣已随马德兰先生消失了,凡是他在那次忧心如焚、迟疑不决的夜晚所预见到的一切都成了事实,丢了他,确也就是丢了灵魂。自从他垮台以后,滨海蒙特勒伊便出现了自私自利、四分五裂的局面,那种局面原是在大事业主持人失败后所常见的,人存事业兴隆,人亡分崩离析,那种悲惨的结局,在人类社会中是每天都在暗中进行着的,历史上却只在亚历山大死后出现过一次。部将们自封为王,工头们自称业主。竞争猜忌出现了。马德兰先生的大工厂关了门,房屋坍塌,工人四散。有的离开了本乡,有的改了行。从那以后,一切都改用小规模进行,没有大规模的了;全为利己,不以利人。失了中心,处处都是竞争,顽强的竞争。马德兰先生曾主持一切,从中指挥。他倒了,于是每个人都为自身着想;倾轧的精神代替了组合的精神,粗暴代替了赤诚,相互的仇视代替了创办人对大众的关切;马德兰先生所结的丝全乱了,断了;大家偷工减料,降低了质量,失去了信用;销路阻滞,订货减少;工资降低,工场停工,结果破产。从此穷人空无所有。一切如云烟般消散。
连政府也感到在某处折了一根栋梁。自从那高等法院的判决书为了牢狱的利益,证明马德兰先生和冉阿让确是同一个人以后,不到四年,滨海蒙特勒伊一县的收税费用就增加了一倍,维莱尔先生也曾在一八二七年二月把这种情形在议会里提出过。
二 也许是两句鬼诗
在说下去之先,我们不妨比较详细地谈一件怪事,这桩怪事几乎是同时在孟费郿发生的,并且和公安人员的推测不无暗合之处。
孟费郿地方有一种由来已久的迷信,在巴黎附近,居然还有一种迷信,能够传遍一方,这事的奇离可贵,也正如在西伯利亚出现了沉香。我们是那种重视稀有植物状况的人。那么,我们来谈谈孟费郿的迷信。人们都相信,魔鬼远在无可稽考的年代,便已选定当地的森林作为他藏宝的地方。婆婆妈妈们还肯定说,天快黑时,在树林里那些空旷地方,时常会出现一个黑人,面貌像个车夫或樵夫,脚上穿双木鞋,身上穿套粗布褂裤,他的特点便是他不但不戴帽子,头上还有两只其大无比的角。这一特点确实可以说明他是什么。这人经常在地上挖洞。遇见了这种事的人,有三种应付办法。第一种,是走去找他谈话。你就会看见他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他黑,是因为天黑,他并不挖什么洞,而是在割喂牛的草料,他有角,那也不过是因为他背上背着一把粪叉,从暮色中远远望去,那粪叉的齿就好像是从他头上长出来的。你回到家里,一个星期之内就得死。第二种办法,就是看住他,等他挖好洞掩上土走开以后,你再赶快跑去找他挖的坑,再把它掘开来,取出那黑人必然埋在那里的“宝”。那样做,一个月以内也得死。还有第三种办法,就是绝不和那黑人谈话,也绝不望他,而是连忙逃避。一年以内也得死。
那三种办法都有不妥当的地方,第二种比较有利,至少可以得宝,哪怕只活一个月也值得。因此那是被采用得最广的办法。有些胆大的汉子,要钱不要命,据说他们曾不止一次,并且有凭有据,确实重行挖开那黑人所挖的洞,发了些魔鬼财。收获据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也该相信那种由来已久的传说,而且尤其应当相信一个叫做特里丰的诺曼底僧人针对这一问题用蛮族拉丁文写的两句费解的歪诗。这僧人懂些巫术,为人凶恶,死后葬在鲁昂附近波什维尔地方的圣乔治修道院,他坟上竟生了些癞虾蟆。
那些坑,经常是挖得很深的,大家费了无穷的力气,流着汗,去搜索,整夜工作,因为那种事总是晚上做的,衬衣汗湿,蜡烛点光,锄头挖缺,等到挖到坑底,“宝物”在握时,会发现什么呢?那魔鬼的宝藏是什么呢?是一个苏,有时是一个金币、一块石头、一具枯骸、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有时是个死人,一折四,就像公文包里的一张信纸,有时什么也没有。特里丰那两句歪诗所表达的和那些喜欢惹是生非的人的情形颇有些近似:
他在土坑里埋藏他的宝物,
古钱、银币、石块、尸首、塑像,空无所有。
到今天,据说有人还会找到一个火药瓶连带几粒子弹,有时也会找出一副满是油污颜色黄红的旧纸牌,那显然是魔鬼们玩过的。特里丰一点没有提到后来发现的那两种东西,因为他生在十二世纪,魔鬼们还不够聪明,不能在罗歇·培根以前发明火药,也不能在查理六世以前发明纸牌。
并且,如果有人拿了那种牌去赌博,他一定输到精光;至于那瓶里的火药,它的性能是把你的枪管炸在你脸上。
再说,公安人员怀疑过,那被释放了的苦役犯冉阿让,在他潜逃的那几天里,曾在孟费郿一带躲躲藏藏;过后不久,又有人注意到在同一个村子里,有个叫蒲辣秃柳儿的修路老工人,在那树林里也有些“行动”。那地方的人都说蒲辣秃柳儿坐过苦役牢,他在某些方面还受着警察的监视,由于他四处找不到工作,政府便贱价雇了他在加尼和拉尼间的那条便路上当路工。
那蒲辣秃柳儿是被当地人另眼相看的,他为人过于周到,过于谦卑,见了任何人都连忙脱帽,见了警察更一面哆嗦,一面送笑脸,有些人说他很可能和某些匪徒有联系,怀疑他一到傍晚便在一些树丛角落里打埋伏。他惟一的嗜好是醉酒。
一般人的传说是这样的:
近来蒲辣秃柳儿的铺石修路工作收工很早,他带着他的十字镐到树林里去了。有人在黄昏时遇见他在那些最荒凉的空地里,最深密的树丛里,好像在寻什么似的,有时也在地上挖洞。那些过路的婆婆妈妈们撞见了他,还以为是撞见了巴力西卜,过后才认出是蒲辣秃柳儿,却仍旧放心不下。蒲辣秃柳儿好像也很不喜欢遇见那些过路人。他有意躲避,他显然有不可告人的隐衷。
村子里有些人说:“很明显,魔鬼又出现过了。蒲辣秃柳儿看见了他,他在找。老实说,他要是能捉到个鬼王就算是了不起了。”一些没有定见的人还补充说:“不知道结果是蒲辣秃柳儿捉鬼,还是鬼捉蒲辣秃柳儿。”那些老太婆画了许多十字。
过些时候,蒲辣秃柳儿在那树林里的勾当停下来了,照旧规规矩矩做他的路工工作。大家也就谈旁的事情了。
有些人却仍在思前想后,认为那里面完全不是什么古代传说中的那种虚无缥缈的宝藏,而是一笔比鬼国银行钞票实在些、地道些的横财,那里面的秘密,一定还只被那路工发现一半。“心里最痒”的人是那小学老师和客店老板德纳第,那小学老师和任何人都有交情,对于蒲辣秃柳儿也不惜结为朋友。
“他坐过苦役牢吗?”德纳第常说,“哼!我的天主!谁也不知道今天有谁在坐牢,也没有人知道明天谁会去坐牢。”
有一天晚上,那小学老师肯定说要是在从前,官家早去调查过蒲辣秃柳儿在树林里做的那些事了,一定也向他了解过,必要时也许还要动刑,蒲辣秃柳儿大致也就供了,他决受不了,比方说,那种水刑。
“我们给他来一次酒刑。”德纳第说。
他们四个人一道,请那路工喝酒。蒲辣秃柳儿大喝了一阵,说话却不多。他以高超的艺术和老练的手法和他们周旋,既能像醉鬼那样开怀畅饮,也能像法官那样沉默寡言。可是德纳第和那小学老师一再提问,把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几句费解的话前后连贯起来,紧紧向他追逼,他们认为已了解到这样一些情况:
有一天早晨,蒲辣秃柳儿在拂晓时去上工,看见在树林的一角,一丛荆棘下面,有一把锹和一把镐,好像是别人藏在那里的。同时他想到很可能是那挑水工人西弗尔爷爷的锹和镐,也就不再细想了。可是在当天傍晚,他看见一个人从大路向那树林最密的地方走去,而他自己却不会被人家看见,因为有棵大树遮住了他,他发现“那完全不是个本乡人,并且还是他,蒲辣秃柳儿非常熟识的一个老相知”。据德纳第推测,“是个同坐苦役牢的伙伴了”。蒲辣秃柳儿坚决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姓名。那人当时掮着一包东西,方方的,像个大匣子,或是个小箱子。蒲辣秃柳儿颇为诧异。七八分钟过后,他才忽然想起要跟着那“老相知”去看看。但是已经太迟了,那老相知已走进枝叶茂密的地方,天也黑了,蒲辣秃柳儿没能跟上他。于是他决计守在树林外边窥察。“月亮上山了。”两三个钟头过后,蒲辣秃柳儿看见他那老相知又从树丛里出来,可是他现在掮的不是那只小箱,而是一把镐和一把锹。蒲辣秃柳儿让那老相知走了过去,并没有想到要去和他打交道,因为他心想那人的力气比他大三倍,还拿着镐,如果认出了他,并且发现自己已被人识破,就很可能揍死他。旧雨重逢竟如此倾心相待,真使人感叹。蒲辣秃柳儿又猛然想起早晨隐在那荆棘丛中的锹和镐,他跑去瞧,可是锹不在,镐也不在了。他从而作出结论,认为他那老相知在走进树林以后,便用他那把镐挖了一个坑,把他那箱子埋了下去,又用锹填上土,掩了那坑。况且那箱子太小,装不了一个死人,那么它装的一定是钱了。因此,他要找。蒲辣秃柳儿已把整个树林都研究过,猜测过,搜索过,凡是有新近动土迹象的地方他都翻看过。毫无所得。
他什么也没有“逮住”。在孟费郿也就没有人再去想它了。不过还有几个诚实的老婆子在说:“可以肯定,加尼的那个路工决不会无缘无故地费那么大劲,魔鬼是一定又来过了。”
三 一定是事先作了准备,才会一锤敲断脚镣
同在那一年,一八二三年,十月将完时,土伦的居民都看见战船“俄里翁号”回港;那条战船日后是停在布雷斯特充练习舰用的,不过在当时隶属于地中海舰队,因为受了大风灾的损害,才回港修理。
那条艨艟巨舰在海里遇了风灾,损伤严重,在驶进船坞时很费了些劲。我已记不起它当时挂的是什么旗,它照例应当接受那十一响礼炮,它也一炮还一炮,总共是二十二炮。礼炮,是王室和陆海军的礼节,是互致敬意的轰鸣,军容的标志,船坞和炮垒的例规,日出日落,开城关城,诸如此类的事,都得由所有的炮垒和所有的战船鸣炮致敬;有人计算过,文明世界在整个地球上鸣放礼炮,每二十四小时要放十五万发,毫无一点用处。按每发六法郎计算,每天就是九十万法郎,每年三千万,全化成了一缕青烟。这不过是件小事。与此同时,穷人却死于饥饿。
一八二三年是复辟王朝所谓的“西班牙战争时期”。
那次战争在一件事里包含了许多事,并且还有许多奇特之处。那是波旁族的一件重大的家事,法兰西的一支援助和保护了马德里的一支,就是说,维持嫡系承继权的举动,我国民族传统的一次表面的规复;自由主义派报刊称为“安杜哈尔英雄”的昂古莱姆公爵先生,以一种和他平日镇静态度不大相称的得意之色,抑制了和自由主义派的空想恐怖政策敌对的宗教裁判所的实在的老牌恐怖政策;以赤膊鬼称号再次出现的无套裤汉使那些享用亡夫赡养费的寡妇们惊骇万状;还有称进步为无政府状态而横加阻扰的专制主义;在颠覆活动中突然中断过的一七八九年的各种理论;全欧洲对风行全世界的法兰西思想进行的恫吓;带上羽林军士的红呢肩章、以志愿军人的姿态参加镇压各族人民的君王十字军并和法兰西的儿子、大军统帅并肩作战、化名为查理-阿尔贝的加里昂亲王;休息了八年、已经衰老、又带上白色帽徽垂头丧气地走上征途的帝国士兵;由少数英勇的法国人在国境外高高举起的三色旗令人想起三十年前在科布伦茨出现的白旗;混在我们队伍里的僧侣;被枪刺镇压下去的争取自由和革新的精神;被炮弹挟制住的主义;以武力摧毁自己在思想方面的成就的法兰西;还有,被收买的敌军将领,进退失据的士兵,被亿万金钱围攻着的城市;没有战斗危险却有爆炸可能,正如突然闯进一个炸药坑里那样;流血不多,荣誉不多,几乎个个都有愧色,但无人感到光荣;以上这些,便是西班牙战争,是由路易十四后代中的一些王爷所发动、由当年拿破仑部下的一些将军所导演的。它有这样一种愁惨的特性:既不足比拟前人任何伟大的军事行动,也不能比拟前人任何伟大的政治策略。
有几次战役是严肃的,例如特罗卡德洛的占领,便是一次比较壮丽的军事行动;但是,从总的说来,我们再重复一次,那次战争中的号角既然吹得不响亮,整个动机既暧昧不明,历史也就证实了法兰西确是难于接受那种貌似而实非的光荣。西班牙的某些奉命守土的军官,显然是退让得太轻易了,令人想见贿赂在那种胜利当中所起的腐蚀作用;好像我们赢得的不是战争,而是一些将军,以致胜利回国的士兵羞惭满面。那确是一次丢人的战争,旌旗掩映中透露出“法兰西银行”的字样。
在一八○八年轰轰烈烈攻破萨拉戈萨的士兵们,到了一八二三年,看见那些要塞都轻易开门迎敌,他们都皱起了眉头,叹惜自己没有遇到帕拉福克斯。法兰西的性格欢迎罗斯托普金更胜于巴列斯帖罗斯。
还有一点更为严重,值得强调的,便是那次战争在法国,既伤害了尚武精神,也激怒了民主思想。那是一种奴役人民的事业。法国的士兵是民主思想的儿子,可是在那次战役里,它的任务却是要把枷锁强加在别人的颈上。可耻的不合情理。法兰西的使命是唤醒各族人民的心灵,并不是加以压制。自从一七九二年以来,整个欧洲的革命都是和法国革命分不开的,自由之光从法兰西辐射出去,有如日光的照耀。有眼无珠的人才会瞧不见!这话是波拿巴说的。
一八二三年的战争是对善良的西班牙民族的暴行,同时也是对法兰西革命的暴行。而那种侵犯别人的丑恶暴行,却是法兰西犯下的,并且是强暴的侵犯,因为一切军事行动,除了解放战争以外,全是强暴的侵犯。“被动的服从”这个词就足以表达。军队是一种奇怪的杰作,是由无数薄弱意志综合而成的力量。这样可以说明战争,战争是人类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对人类进行侵犯的行为。
对波旁族来说,一八二三年战争正是他的致命伤。他们以为那次战争是一种胜利。他们完全没有看出用强制方法扼杀一种思想的危险。他们在那种天真的想法上,竟会错误到想用犯罪的方法来加强自己统治的力量,而不知道罪行只能大大削弱自己。宵小的伎俩已经渗透了他们的政治。一八三○已经在一八二三里发芽。西班牙战役在他们的内阁会议上成了武力成功或神权优胜的论争点。法国既然能在西班牙恢复“至尊”的地位,在自己国内自然也就可以恢复专制的君主。他们把军人的服从误认为国民的同意,那是一种可怕的错误。那种信任便是王位倾覆的由来。在毒树的阴影下和军队的阴影下,都不是酣睡的地方。
我们回转来谈那战船“俄里翁号”。
当亲王统帅率领的军队正在作战时,有一队战船也正穿渡地中海。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俄里翁号”正是属于那一舰队的,由于海上的风暴,已经驶返土伦港。
一条战船在港内出现,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群众的力量。那是因为那东西确是伟大,群众所喜爱的也正是伟大的东西。
战船可以显示出人力和天工的极宏伟的汇合。
战船同时是由最重和最轻的物质构成的,因为它和固体、液体、气体三种状态的物质都发生关系,又得和那三种中的每一种进行斗争。它有十一个铁爪,用以抓住海底的岩石,它比蝴蝶还有更多的翅膀和触须,借以伸入云端,招引风力。它从那一百二十门大炮吐气,好像是奇大的号筒,用以回答雷霆,也无逊色。海洋想使它在那千里一色的惊涛骇浪中迷失方向,但是船有它的灵魂,有它那只始终指向北方,替它担任向导的罗盘。在黑夜里,它有代替星光的探照灯。这样,它有帆、索以御风,有木以防水,有铁、铜、铅以防礁,有灯光以防黑暗,有舵以防茫茫的大海。
如果有人要见识见识战船的庞大究竟达何程度,他只须走进布雷斯特或土伦的那种有顶的六层船坞。建造中的战船,不妨说,好像是罩在玻璃罩里似的。那条巨梁是一根挂帆的横杠,那根倒在地上长到望不见末梢的柱子,是一根大桅杆。从它那深入坞底的根算起,直达那伸在云中的尖端,它有六十脱阿斯长,底的直径也有三尺。英国的大桅杆,从水面算起,就有二百十七英尺高。我们前一辈的海船用铁缆,我们今天的海船用铁链。从一艘有一百门炮的战船来说,单是它的链子堆起来就有四尺高,二十尺长,八尺宽。并且造那样一条船,需要多少木料呢?三千立方公尺。那是整个森林在水上浮动。
此外,我们还得注意,我们在此地谈的只是四十年前的战船,简单的帆船。蒸汽在当时还处在幼稚时期,后来才出现那种巧夺天工的新式军舰。到今天,比方说,一条机帆两备、具有螺旋推进器的船,那真是一种骇人的机器,它的帆的面积达三千平方公尺,汽锅有二千五百匹马力。
不谈这些新的奇迹,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和吕泰尔所乘的古代船舶就已是人类的伟大杰作了。它有用不完的动力,犹如太空中有无限的气流,它把风兜在帆里,它在茫茫大海中从不迷失方向,它乘风破浪,来往自如。
可是有时也会忽然起一阵狂风,把那六十尺长的帆杠当作麦秸似的一折两段,把那四百尺高的桅杆吹得像根芦苇,反复摇晃;体重万斤的锚,也会在狂澜中飘荡翻腾,如同渔人的钓钩,落在鲸鲵的口里;魔怪似的大炮,发出了悲哀的吼声,可是黑夜沉沉,海天寥廓,炮声随风消失,四顾渺冥;那一切威力,那一切雄姿,都沉没在另一种更高更大的威力和雄姿下面了。
人们见一种盛极一时的力量忽然走上末路,总不免黯然深思。因而海港边常有无数闲人,围着那些奇巧的战舰和航船,伫立观望,连他们自己也无法很好说明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每天从早到晚,在土伦的那些码头、堤岸、防波堤上,都站满了成群的无所事事的人和吊儿郎当的人,照巴黎人的说法,他们的正经事便是看“俄里翁号”。
“俄里翁号”是一条早已有了毛病的船。在它已往的历次航行中,船底上已结聚了层层的介壳,以致它航行的速度降低了一半,去年又曾把它拖出水面,剔除介壳,随后又下海了。但是那次的剔除工作损伤了船底的螺栓。它走到巴利阿里群岛时,船身不得劲,开了裂,由于当时的舱底还没有用铁皮铺底,那条船便进了些水。一阵暴风吹来,使船头的左侧和一扇舷窗破裂,并且损坏了前桅绳索的栓柱。由于那些损害,“俄里翁号”又驶回了土伦港。
它停在兵工厂附近,一面调整设备,一面修理船身。在右舷一面,船壳没有受伤,但是为了使船身内部的空气流通,依照习惯,揭开了几处舷板。
有一天早晨,观众们目击了一件意外的事。
当时海员们正忙着上帆。负责管理大方帆右上角的那个海员忽然失了平衡。他身体摇晃不定,挤在兵工厂码头上的观众们齐声叫喊,只见他头重脚轻,绕着那横杠打转,两手临空;他在倒下去时,一手抓住了一根踏脚的绳环,另一只手也立即一同抓住,便那样悬在空中。他下面是海,深极了,使他头晕目眩。他身体落下时的冲力撞着那绳子在空中强烈摆动。那人吊在绳的末端,荡来荡去,就像投石带上的一块石子。
去救他吧,就得冒生命的危险,好不骇人。船上的海员们全是些新近募来当差的渔民,没有一个敢挺身救险。那时,那不幸的帆工气力渐渐不济,人们看不见他脸上的痛苦,却都看得出他四肢的疲乏。他两臂直直地吊在空中,竭力抽搐。他想向上攀援,但是每用一次力,都只能增加那绳子的动荡。他一声也不喊,恐怕耗费气力。大家都眼望着他不久就要松手放弃绳子,所有的人都不时把头转过去,免得看见他下落时的惨象。人的生命常常会系在一小段绳子、一根木竿、一根树枝上,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一个熟了的果子似的,离开树枝往下落,那真是惨不忍睹。
大家忽然看见一个人,矫捷如猫虎,在帆索中间攀登直上。那人身穿红衣,这是苦役犯,他戴一顶绿帽,这是终身苦役犯了。攀到桅棚上面时,一股风吹落了他的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他原来不年轻。
那确是一个苦役犯,代替狱中苦役他被调来船上工作,他在刚刚出事时便已跑去找那值班军官,正在全船人员上上下下都惊慌失措束手无策时,他已向军官提出,让他献出生命救那帆工。军官只点了一下头,他就一锤敲断了脚上的铁链,取了一根绳子,飞上了索梯。当时谁也没有注意他那条铁链怎么会那样容易一下便断了。只是在事后大家才回忆起来。
一眨眼,他已到了那横杠上面。他停了几秒钟,仿佛是在估计那距离。他望着那挂在绳子末端的帆工在风中飘荡,那几秒钟,对立在下面观望的人来说,竟好像是几个世纪似的。后来,那苦役犯两眼望着天空,向前走上一步。观众们这才喘了口气。大家望见他顺着那横杠一气向前跑去。跑到杠端以后,他把带去的那根绳子一头结在杠上,一头让它往下垂,接着两手握住绳子,顺势滑下,当时人人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现在临空悬着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了。
好像一个蜘蛛刚捉住一只飞虫,不过那是只救命的蜘蛛,而不是来害命的。万众的目光全都盯着那一对生物。谁也没有喊一声,谁也没有说句话,大家全皱着眉头一齐战栗。谁也不肯吐一口气,仿佛吐气会增加风力,会使那两个不幸的人更加飘荡不定似的。
那时,苦役犯已滑到海员的身边。这正是时候,如果再迟一分钟,那人力尽绝望,就会落进深渊;苦役犯一手抓住绳子,一手用那绳子把他紧紧系住。随后,大家望着他重上横杠,把那海员提上去;他又扶着他在那上面立了一会,让他好恢复气力,随后,他双手抱住他,踏着横杠,把他送回桅棚,交给他的伙伴们。
这时,观众齐声喝彩,有些年老的禁子还淌下眼泪,码头上的妇女都互相拥抱,所有的人都带着激发出来的愤怒声一齐喊道:“应当赦免那个人。”
而他呢,那时是遵守规则的,立即下来,赶快归队去干他的苦活。为了早些归队,他顺着帆索滑下,又踏着下面的一根帆杠向前跑。所有的人的眼睛都跟着他。一时,大家全慌了,也许他疲倦了,也许他眼花,大家看见他仿佛有点迟疑,有点摇晃。观众突然一齐大声叫了出来:那苦役犯落到海里去了。
那样摔下去是很危险的。轻巡洋舰“阿尔赫西拉斯号”当时停泊在“俄里翁号”旁边,那可怜的苦役犯正掉在那两条船的中间。可虑的是他会被冲到这一条或那一条船的下面去。四个人连忙跳上一条舢板。观众也一齐鼓励他们,所有的人的心又焦急起来了。那个人再没有浮上水面。他落到海里,水面上没起一丝波纹,这就好像是落进油桶似的。大家从水上打捞,也泅到海底寻找。毫无下落。大家一直找到傍晚,尸体也同样找不到。
第二天,土伦的报纸上,登了这样几句话;
一八二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昨天,有个在“俄里翁号”船上干活的苦役犯,在救了一个海员回队时,落在海里淹死。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据推测,他也许陷在兵工厂堤岸尽头的那些尖木桩下面。那人在狱里的号码是九四三○,名叫冉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