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艺大师

小六子迟迟没有回家，村里又有小孩子落水，徐老歪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连门都顾不上锁，就一路狂奔朝着九曲河跑去。

九曲河流经吉祥村东面，为整个村子提供日常水源。

这个季节，初春刚至，凛冬未褪，乍暖还寒，河上的冰还没有完全化透，有淘气的孩子就喜欢跑到河边，用木棍树枝和石头子砸冰玩。

河水虽然不算宽，但是因为常年冲刷，加上两岸植被丰富，没有多少泥沙淤积，河水还是有些深度的。

夏季的时候甚至能够淹到成年男人的脖子。现在虽然是冬季枯水期，但是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也已经足够深了。

再加上河里残冰没化，挣扎的时候一旦割破手脚，或是钻到后冰下面去，后果不堪设想。

徐老歪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了，腿都有点软了。

小六子虽然是他捡来的孩子，可是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或者不属于他。

从那么小小的一个婴儿一口米汤一口百家奶地喂大，徐老歪付出的艰辛简直不是语言能够表达的。

一想到万一等下真的看到小六子浑身湿漉漉地躺在河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徐老歪就觉得一口气上不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老歪！你咋的了！”村里的赵老赶也朝河边跑，见状一把拉住徐老歪：“没事儿吧？”

徐老歪哪里有功夫跟他搭话，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缓过一口气，拼命甩甩手，挣开赵老赶的手，继续朝前跑。

赵老赶看他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连平日里营养不良的蜡黄都褪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敢让他自己一个人往前跑，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在他旁边护住他。

吉祥村拢共也没多大一片地方，徐老歪又住在村尾，等他赶到河边的时候，九曲河这块挨着村子的滩涂都已经快被村民给站满了。

“小……小六子！小六子！”徐老歪站住脚，双手拄在膝盖上粗重地喘气，胸口跟拉风箱似地“呼哧呼哧”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头晕眼花的状态下缓过来一些，起身扒开人群往里挤。

等挤出人群到了河边，一眼扫到滩涂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子，小六子出门之前穿的那件破袄子盖在这瘦瘦小小的身子上……

“六子哎！”

徐老歪眼前一黑，就要厥过去。

“爹？你叫我？”有孩子的声音突然惊喜地喊。

“嗯？”徐老歪咬了自己舌尖一口，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点，也驱散了眼前的黑暗，他睁开眼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赫然看见自己的小六子站在自己面前，光着膀子抱着胳膊嘶嘶哈哈地看着自己。

“小六子！”徐老歪不敢相信地试探着叫了一声。

“爹，你干啥啊，快，我要冷死啦！”小六子嘴里叫着，小身子已经“噔噔噔”地窜到徐老歪面前，试图钻到他怀里取暖。

到底还是初春，乍暖还寒，河边风又冷又硬，吹得人脸疼，他光着膀子站在这里，险些冻透了。

徐老歪忙把身上的破棉袄脱下来披在小六子身上，又用力裹了裹，把棉袄弄得严严实实的，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看了看小六子的脸色，见熊孩子小脸煞白，明显是冻得够呛，头发上也湿漉漉的结了碎冰渣，当下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个王八羔子，鳖犊子玩意儿，没事儿你往河里跑啥！不怕......那啥啊！”徐老歪生气了，抬起大脚丫子想要给儿子一脚，又有些舍不得，试吧了半天，最终也只是伸手在小六子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以示愤怒。

那个“死”字到底也没肯说出口。

“哎呀爹，掉进河里的又不是我,你急啥？”小六子撒娇地在徐老歪腿上蹭了蹭，讨好地说：“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啥事儿都没有么！”

“啥？”徐老歪诧异地一愣，旋即才想起来，刚才似乎的确看到有个孩子躺在滩涂上来着。

他这才反应过来情况好像哪里不对，抬起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刚才看到的孩子那里。

村里的赤脚大夫正背着药箱和一对叮叮当当的瓶瓶罐罐蹲在那个孩子身边抢救。

那孩子身上披着小六子的破棉袄，虽然被人遮住了看不清脸，但是谁都能感觉道可怜和无助。

“不是你那你这一身湿是咋整的，肯定你也下水了！你这小......”徐老歪想骂又忍住了，最终忍了又忍，才道：“回家再跟你算账！”

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见周围人也只是对地上躺着的孩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儿子，于是拉着小六子挤出了人群，朝家里走去。

徐老歪不是不关心那孩子，而是，他天生胆小怕事，他以为那孩子是和小六子一起玩的，怕引火上身，所以，溜了。

小六子也知道自己爹把唯一的袄子给了自己，只穿一件单衣八成也不暖和，于是也不反抗，任由徐老歪牵着，闷不做声地一路小跑着跟在徐老歪身边回家。

到了家里，小六子就被徐老歪扒光了湿衣服用破棉被裹起来丢在炕上。

徐老歪憋着一口气“吭哧吭哧”烧热了炕，烧了一大锅热水，把早上煮的粥热在锅里，这才拿了一段生姜和一个小碗回到屋里，坐在炕沿上给生姜削皮。

小六子看到徐老歪闷不做声，知道老爹这气还没消，忙裹着被子扭啊扭地凑过来，弱弱地叫了一声“爹”，带着一点点稚嫩的鼻音，听上去可怜巴巴地。

平时自己这招贼灵，只要小六子祭出，必然能让老爹多云转晴。

“咋，知道错啦？”徐老歪板着脸，几下子就将生姜干巴巴的皮削掉，露出里面嫩黄的姜肉来，一股清新鲜辣的生姜味一下子冲淡了这屋子里常年弥漫着的淡淡土腥味。

虽然板着脸，但此时的徐老歪，语气果然缓和了不少。熊孩子这招，他还真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