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随行
徐少林 著
现实
类型- 2019.05.08 上架
77.35万
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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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蝌蚪湾4 洗衣服
有一棵柳树向前长,它从湾的陡坡上扎根,树身平躺着探在湾的水面上。据说这棵柳是舅栽种的,这叫无意插柳柳成树。据舅回忆,他在湾中洗澡,在湾尾那儿折得一根柳枝当作探棍,用探棍探着深浅往湾中间移动,那次他是想探探这蝌蚪湾到底有多深。他说探着探着就探不到底了,吓得赶忙做起狗趴。游到左侧,把这根探棍插到陡坡,插得很深,很深,成了一个固定物,他将双手握紧当作依托。谁知它后来竟长成了树。树大了,探在那儿像个浮桥,这浮桥后来就有胆大小媳妇大姑娘攀过去,骑在上面洗衣服。
那一日,就在那棵躺在水面上的柳树上,有一位小白媳妇洗衣裳。那小白媳妇长得别提那般美,胖嘟嘟的圆脸,细皮嫩肉。细的像淘瓷,嫩得象水豆腐。一头的浓发,齐刷刷地剪了,油光发亮,越加衬的脸儿好看。脸上最美的是那双眼睛,水似的汪汪着,一瞥一瞅,情波四溢。身段也是胖嘟嘟的,丰满而富有质感,粉红的半袖衫,草绿色的瘦裤,束得腰身格外的窈窕,那露着的胳臂和卷裤露出的小腿,藕瓜儿似的白。她两腿并拢着,侧身坐在树杆上,手中持根棒棰,一手拎了那浸水的衣裳,一手扬起棒棰“砰砰”地砸,砸的碎水四溅,那溅开的水珠点缀到她的衣上和皮肤上,她便像艳丽的芙蓉花儿沐浴了细雨后镶嵌了颗颗珍珠,显得越加的楚楚动人。
这楚楚动人的小白媳妇就是我的妗妗。我的记忆中的这一幕是妗妗嫁给舅生育了那个胖妹妹后的事。
那天妗妗坐在那棵柳树上洗衣裳,她的一双脚浸泡在水里,那双白白的胖脚就那么在水中来回地荡着。荡得很惬意,很舒心。她正是妙龄少妇,情窦怒放,整天都浸透在那愉欢中。她洗着衣裳,浸泡揉挫,棒棰砸,在棒棰“砰砰”地砸响中,轻轻地哼着小曲,鼻音很响,小提琴似的动听。
妗妗洗衣裳让我来跑堂,她洗好一件,双手拧拧交于我,由我拿回家中搭至铁丝绳上凉晒,她一件一件地交给我,我一趟一趟来回跑,并打赌看她洗得快还是我凉晒的快,为了赢,我往往来回跑的气喘吁吁。妗妗见此状就“哈哈”地笑个不停。露出一副天生的浪漫活泼样儿。于是讨人喜欢。姥爷、姥姥喜欢她,我喜欢她,当然最最喜欢妗妗的是舅。
庄稼人娶个媳妇不容易,娶个好媳妇就更不容易,妗妗十八岁上嫁过来,进得门就被一家人识为掌上明珠,姥爷本来好阴天的脸,板得正紧时只要妗妗出现便立刻烟消云散,板紧的肌肉绽开花儿,媳妇见公公如此,便腼腆起来,舅就对妗妗强调:“随便点了。”越这样,妗妗就越腼腆。后来竟一见到公公就战战兢兢,抱柴掉柴,刷碗滑手,盛饭勺子总碰锅沿儿。姥姥是婆婆,当了婆婆一般人就做了皇上,架子端得高高的,威风抖得足足的,眼珠子似玻璃碴子,射出来的光带尖带刺,看着媳妇一万个不顺眼,扬头就骂:“浪”低头就骂“邪”;走快了就说“抢孝帽子去呀”,走慢了就吼“鬼缠腿了。”姥姥不,完全跟其它婆婆相反,对妗妗象疼亲闺女似的,无微不至地关怀,穿薄了就嘱咐别凉着,穿厚了就说别热着,疼得那般带劲,让村里人都说“世道在他家都变了,婆婆怕媳妇。”姥姥听了,便乐,说“俺就这哩。”舅如何对妗妗好,说个例子就不言而喻:妗有了喜,舅竟以为病了,不由分说,背起来就走,去县城有条河,过河进城路近便,舅一阵疯跑,过河趟水裤腿不挽,鞋不脱,趟过河去,鞋袜皆透,裤半湿,一路往县医院跑去,寒冬,到得医院,袜鞋裤冻成一个冰,人走冰动,响似银铃。大夫看过,笑了,说“是喜”,舅就咧开嘴儿乐了。
有了一家人的这般喜欢和疼爱,妗妗活得就满足就滋润,人儿也就越出落越水灵。
我气喘吁吁往回跑时,下的宅坡,就看到湾那沿的高粱地里的高粱晃动,眨眼从高粱棵里走出一个人来。
我吃了一惊。
二鼻涕只穿件裤头,肥狗熊似的,他一副惊惶状,像背后有枪撵的兔子,惊惊乍乍。他出得高粱棵之后,张张惶惶,环顾左右,前后左右偷瞅了一巡,便急忙下到湾中,往下一缩,潜到水中。接着我便看到了下面的情况:二鼻涕潜水到了妗妗的身旁,伸手抓住了妗妗荡在水中的脚,没等妗妗来及躲闪,他猛地将她拽入水中,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妗妗的嘴,把妗妗挟至腋窝,任凭妗妗舞臂蹬腿,他就像雄狮侵了只小鸡儿似的将妗妗从水中拖走,妗妗粉红的衫和草绿的裤在水中漂动,她....的身躯在水中颤抖,她最后被二鼻涕....拖进了高粱地。
我失声地大喊舅、姥爷、姥姥。正是半晌,全村的人都下地了,整个村子都是死的。我疯一样往高粱地那儿跑,从湾这沿跑到那沿去,要转好大的圈,湾沿上坎坷不平,杂草荆藤丛生,那起伏的连秧草和那起伏的滕条缠腿,拌得我跟头连跟头,手臂腿都被扎破了,鲜血直流,那一刻我只想着快去救妗妗。
我冲进高粱地,毫不犹豫地就扑过去,扑到那.二鼻涕的身体上............狠狠地咬下去,硬叼下来一块肥肉。
二鼻涕逃跑了。
我看着赤条条的妗妗,血“刷“一下涌上脸。我不得不信我不信的事实!
妗妗坐起来,脸忽然红,忽然白,忽然青,泪忽然涌满她的眼睛,她呜咽了:
“老林。”
她喊着:
“老林。”
那一会我忽然长大了,大人一样的懂事啦,瞬间我就动了恻隐之心。她本来就够惊惶狼狈的了,我不能埋怨她,不能雪上加霜,我跑出高粱地,跑进湾中,用跟舅学会的狗趴扎水捞起了她的衫裤。
我把衫裤递给妗妗。我象大人一样安慰她:
“妗妗……”
“老林,好孩子……”
“我不说,跟谁都不说。“
“我该死呀。”
“妗妗。别,你死了,谁喂胖妹妹奶呀?”
妗妗穿好衣服。把刚才的丑恶全藏起来。
“俺还不能死……俺还有孩子……”
她变得极度的冷静。
我守口如瓶。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情。
那天妗妗把该洗得衣裳都洗了,院中的铁丝绳上凉晒着她的难言之隐。
不过,到了后来,妗妗发生了形象上的变化,那丰满和姿色退去许多,人比先前缩了一圈,连个子也似乎矮了些,脸青皮寡瘦,精神萎靡不堪,整个是个灰人。舅就又背她跑医院,跑县医院远怕耽搁了病,跑公社医院本事小,于是,她就取近及远,先去公社医院看罢,然后再去县医院,两家医院看过,他就隔一顿让吃县医院的药,隔一顿让吃公社医院的药。原来医生给的都是保胎药。
姈妗又怀上了。虽然是那野种。
妗子又去洗衣裳了,还是在那棵躺着长的柳树上,还是由我来跑堂。衣裳洗完。我将最后一件凉晒到铁丝绳上,回过头来去看妗子时,我就看到她,正用锤狠狠地砸击腹部,“呯”的响,跟砸那浸泡了的衣裳一样,我接着看到,妗子的身子剧烈地抽搐,摇晃,倾刻间妗子倒下去了,歪着身子斜着从柳树杆上栽下去,跌落到水中,那水溅起浪花。浪花消失,水石上是很多的涟渏。涟渏消失,水石平静下来,妗妗已不见了身影,身影消失之后,那静悄悄的水渐渐地开始变红,先是无数个红点,而后红点连成一小块,红的小块迅速地扩大,水红起一片。那红在藏绿色的水中显得特别的鲜艳,象怒放的红牡丹,像绚丽的彩霞。
我惊呆了。等理智过去,便拼命地喊:“救人啊,快救人呀。“
天近中午,零星的人从地里回来,闻声便争先恐后地往湾这里跑。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跳到湾中。
舅牵着黄牛,黄牛的背上横担着水淋淋的妗妗,她头朝下,垂空着。黄牛围着湾一圈圈的转,妗妗在黄牛背上一颤一颤,直到倒出水来,渐渐有了气息。随后就急速送往近些的公社医院抢救。
“蝌蚪湾是神湾,它保佑人平安不会淹死善良的生命的”,事后姥姥颇有感慨,逢人便讲。从此,姥姥就天天晚上祭湾,点上烧纸,跪在地上,两手合十,不住的弯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