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受阿纳托利之托，海伦专门举办了一场晚会，郑重地邀请罗斯托夫一家人前来参加。她当然知道阿纳托利打什么主意，但她觉得这将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阿纳托利见罗斯托夫伯爵一家走来，他立刻向伯爵问好，然后走到娜塔莎面前，跟在她后面。就像上一次晚会一样，娜塔莎刚刚望见他，就被那种虚荣的快感控制住了，但又因为她与安德烈的婚约，她心中同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晚会上，阿纳托利请娜塔莎跳华尔兹舞。在跳舞的时候，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和臂膀并且对她说，她十分迷人，他很爱她。当她又和他同跳苏格兰民间舞时，他们两人单独待在一起，阿纳多利一言不发，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娜塔莎感到疑惑，甚至怀疑她是否在做梦？

跳完第一轮时，他又握住她的手。娜塔莎向他抬起恐惧的眼睛，他和蔼的眼神和微笑自信而温柔，以至于在她凝视他时她不能说出她应该向他说的话。她只有垂下眼帘。“请您不要再这样了，我已经订婚，我现在深爱着另外一个人。”她急促地说，然后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阿纳托利没有任何不适或难过的神情，他说，“您不要对我说这件事，这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让您知道，我爱上您了，爱得那么疯狂，难道爱上您也有错？好了，我们继续跳舞吧。”

虽然忐忑不安，但娜塔莎还是感到很兴奋，她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仿佛觉得比平日更加开心。舞会休息时，娜塔莎去更衣室整理了一下衣裙，而后，又在休息室里遇见了阿纳托利。阿纳托利紧握娜塔莎的手，温柔地说：“您知道，我是那么的爱你，可是我留不住您？我爱您爱得发疯，可是……”

他握住她的手，将脸凑近她的脸。他的脸离她太近了，让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双迷人的眼睛。“娜塔莎？！”他一刻不曾放松地握着她的手，央求道，“娜塔莎？！”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她摇着头说。突然，他将热乎乎的嘴唇贴到了她的嘴上，她却没有拒绝。

娜塔莎这次回家之后，彻夜没有睡觉。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了，安德烈公爵还是阿纳托利？她很清楚地告诉自己，她曾经是那么爱安德烈公爵，但是现在阿纳托利出现了。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道，“既然他吻过我之后我还能微笑着和他告别，既然我这么做，那就说明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上他了。他那么和善、高尚而且长得英俊，谁能不爱他呢？”

第二天，娜塔莎就收到一封神秘的信。她颤抖着将阿纳托利写的（实为多洛霍夫替写）充满激情的情书打开：“从昨夜起，我的生命之路就定下来了：要么得到您的爱，要么让我去死。我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信上说他知道她的父母亲是不会把她许配给他的，而他的爱是那么的赤热，但是，如果她允许，世间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碍他们。他们的爱情会战胜一切，而他也会带着她远走高飞。

“是啊，是啊，我爱他！”娜塔莎想道，她把这封信重读了几十遍，每次都能感觉到那种火一样的爱意。这时，索尼娅进来了，娜塔莎将信交给她看，希望能得到她的祝福。

索尼娅好奇地接过信，读完之后，她面色苍白，因害怕而浑身颤抖不止，只是紧紧地抓住胸口，无助地坐了下来，眼中充满了泪水。

“索尼娅，我不想再隐瞒了！”她说，“我是那么爱他，他也这么爱我！……索尼娅，你看他信上写的，你看。”

索尼娅像是进入错觉一样，睁大眼睛仿佛不认识娜塔莎了，“安德烈公爵呢？你是他的未婚妻呀！”

“唉呀，索尼娅，唉呀，如果你知道我多么幸福该多好啊！”娜塔莎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真不知道……”

“娜塔莎，你怎么了？安德烈公爵呢？”

“唉呀，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理解。”娜塔莎太激动了，以致于心中泛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我不相信！”索尼娅摇头说，“你爱了他整整一年啊，你们马上就能结婚了……可是，那个人你只见过三次，娜塔莎，我不相信，你这是胡作非为。忘掉把，把他忘掉吧！”

“怎么可能！”娜塔莎说，“虽然只有三次，可是我仿佛已经爱了他一辈子。我觉得在他之前，我没爱过任何人，真的，之前的都不能算是爱。”没等索尼娅开口，她又接着说，“确实如此，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爱情。之前的根本无法和这比，从我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主宰，而我是他的奴隶，我怎么能不爱他呢？我是他的奴隶啊！他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你明白吗？”

“不行！”索尼娅坚决起来了，“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我不能让他伤害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娜塔莎说，“我那么信任你，把信都给你看了，你怎么能不明白！”

“不行，我要把这事告诉舅母，他休想将你带走。”索尼娅突然大喊道，泪水夺眶而出。

“天哪，看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上，你要是告诉别人，那你将是我的敌人。”娜塔莎歇斯底里地叫道，“你想叫我永远羞耻，你想把我们分开！你要知道，现在没有他我不能生活下去！”

“娜塔莎，我现在才发现，我并不了解你。你在说什么啊！你想想你的父母，想想尼古拉，想想安德烈，想想我，这是一件让我们大家都抬不起头的事啊！”索尼娅哀求道。

“不，除了他我不需要爱任何人！你不懂什么叫爱情！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娜塔莎摇头说道，“你走开，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开，走开！你让我好难受！”

索尼娅抽泣着从娜塔莎的房间里跑了出去。娜塔莎坐到桌子前，毫不犹豫地给安德烈公爵写了一封信。大体意思是：多蒙安德烈公爵宽厚待人，他在外出时赐予她自由，如果她犯有过错，就请他原谅，不要把这一切记在心上，但是她不能做他的妻子。在这一瞬息之后，她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明了，易如反掌。

阿纳托利布置了非常周密的计划，他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钱与载着他们私奔的马车，他要做的就是偷偷潜入娜塔莎家里，然后将她带走。可是，当他深夜潜入娜塔莎的家中时，却意外地发现，原本黯淡的墙院顿时灯火统明。一群凶恶的仆人手持棍棒，像追打野狗一样扑向了他。

原来，索尼娅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秘密告诉了她的舅母，她无法做到任由娜塔莎被爱情蒙蔽眼睛。而准备周全的娜塔莎也被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让我去死……让我……我要去死！”娜塔莎见阿纳托利被赶走，她疯狂地拍打着窗户。

“你这么做是在杀你父亲！”母亲继续说，“家中发生这样羞耻的事，你父亲难道会忍吗？他一定会找那个恶棍决斗，看到你父亲被他杀死你就能安心了？啊？”

“你们不要管我！你们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娜塔莎喊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母亲大发脾气，意外地提高嗓门，“你知道他骗了多少女人吗？为什么要他像拐骗那些肮脏的女人一样来拐骗你呢？……你以为他把你带走就没事了？你父亲，你哥哥，安德烈公爵就找不到他了？他是个坏蛋，恶棍！”

“他比你们都好！”娜塔莎大叫道，“都走开！都走！你们随意仇视我、蔑视我吧！”

娜塔莎又哭又闹了很久，直到匆匆赶来的皮埃尔用上帝名义发誓，告诉她：阿纳托利在多年前就结婚了，他是个只及时行乐、不懂珍惜的人。而且，在被赶出院子之后，他就已经把他和她说的那些话抛到脑后，独自逃跑了。

听了皮埃尔的话，娜塔莎才安静下来，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倒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娜塔莎寄给安德烈公爵的信和她与阿纳托利的不耻传闻，一齐飞到了还沉浸在即将结婚的喜悦的公爵面前。